大兒子曾經這麼跟我說:「小孩為什麼要孝順父母?」言下之意，小
孩可以不用孝順父母。我也自我檢討，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小孩，所
以小孩才會這麼(質)問。
媒體曾這麼報導：「李安：孝順是個過時的觀念，我從不教孩子孝
順，只教他愛」。
我的母親身材肥胖，還有心室肥大症。但她卻喜歡吃豬油，豬蹄膀。
也都親自從市場買豬的脂肪組織回來自己榨油。只要那盛放豬油的
大罐子的油面下降一半，她馬上會去將其補滿，所以我家總是會有
一大罐的豬油在廚房的流理台上。我一直為她的健康擔心。但她從
不以為意，認為「生死天註定」。
有一回，我忍不住了，偷偷將那一大罐的豬油全部倒掉，然後將罐
子洗乾淨，裝入等量的沙拉油。
她發現後，氣炸了。我也不甘示弱，跟她槓上了。最後我妥協了，
改吃號稱「是豬油，但沒豬油膽固醇」的「維力清香油」。
有一回，她買了豬腳回來燉。鍋在瓦斯爐上小火燉著，但她卻在客
廳睡著了。我在書房，等聞到焦味時出來察看，只見到滿鍋的焦炭。
我到客廳去把她搖醒，告訴她，豬腳燒焦了，然後一肚子火回房去
了。過了一會兒，我到客廳喝水，聽到廚房有動靜，進去一看，發
現她正在把燒焦的豬腳一塊一塊地將燒成碳的部分剝下來，然後放
進嘴裡啃。當看到這一幕時，我瘋掉了，開始提高分貝，要她別那
麼做，但她不從，仍繼續做同樣的舉動。我悻悻然離開。
又有一回，食物放在冰箱忘了。待發現時，已可聞出些許怪味，正
要拿出去倒掉時，被她發現，她說倒掉太可惜，搶過去說還可以吃。
我說這已經不能吃了，又把它搶回來。她說她腸胃很好，吃了不會
有問題，我一聽，又瘋掉了，她也不甘示弱，於是一幕幕拉扯的戲
碼在客廳裡，祖宗的牌位前，火爆上演。最後我贏了。
那陣子，家裡的空氣充滿了火藥味，親子關係緊張。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母親過逝至今也已三年多了。但她當時
拉扯的孔武有力，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
我對孩子說，你可以不用孝順父母，但你得好好孝順你的朋友，你
的老闆。他點點頭。 他功課不用我操心，大學選系也不用我過問；
高中擔任過儀隊隊長；大一開始就做家教老師、補習班導師，密室
遊戲解說員，到處打工賺錢。他深諳人情世故，深知老闆是衣食父
母，「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他經常只有睡覺的時間在家，
而在家的時間也幾乎都在睡覺或滑手機。所以聽我那麼說，完全可
以心領神會。接著我話鋒一轉，但老闆看中的是你的被利用的價值，
一旦你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或你的被利用的價值是可以被取代的，
老闆就會不要你了，可是父母不會。小兒子則不愛唸書，功課也不
用我操心，因為縱使我要教，他也不想學，所以也不用操心。
有些父母，其實並沒有履行父母養育小孩的義務，甚至還債留子孫。
這樣的父母，想要小孩孝順很難。
有的父母強行改變孩子人生軌道，有時候還是個惡人。要小孩孝順
也難。
許多婆婆，根本不考慮媳婦，只想著自己的兒子，甚至要媳婦把薪
水交給她，這樣的長輩還要順從嗎？
孝經，開宗明義: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
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
不敬，何以別乎？」
與其說「要不要孝順父母」，不如說「如何對待父母」。孝順是不
是個過時的觀念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該如何看待孝順這檔事。
《大雅》云：『無念爾祖，聿脩厥德。』」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
上下無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孔子曰： 「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
有一個人，父母沒有養他，但他仍然奉養父母，如果你是老闆，知
道這樣的狀況，會不會從數十份專業能力相當的應徵者中優先錄用
這個人。
2020年一開始有這樣的報導：洋基勝投王杰曼（Domingo German）在去年季末因涉及家暴接受調查，今天結果出爐，大聯盟裁定禁賽81場，由於去年季末已先行禁賽18場，今年新球季補齊剩下的禁場次，前63場無法出賽。
洋基隊發表聲明表示，對大聯盟的調查結果沒有異議，無論何種形
式的家庭暴力，對這個社會來說都會產生非常嚴重的衝擊，大聯盟
提倡對家暴的重視，也預作防範，我們會持續支持這樣的努力，我
們也看到杰曼願意接受處罰，希望能夠幫助他改變個人行為。
報導中並未提及杰曼先生（Domingo German）對家人施暴的對
象及原因。所以到底是不是因為老婆外遇，不堪綠帽罩頂而動手？
抑或小孩哭鬧，不堪其擾而動手？還是壓力太大，尋求發洩而動
手？不得而知。但洋基隊的聲明中提到「無論何種形式的家庭暴
力，對這個社會來說都會產生非常嚴重的衝擊」。所以，即使是
老婆外遇，綠帽罩頂，都不能動手了，何況沒事亂動手。
對照一下：父母沒養我，我都要奉養父母了，更何況父母盡心盡力
地養育我，那不是更應好好奉養父母。
當然，你可以說，我又不是什麼名人勝投王，對這個社會來說並不
會產生什麼衝擊。或者說，當人家要來殺我的時候，我可以殺回去，
這叫做正當防衛。我同意。
所以我會這麼說：與其問「要不要孝順父母」，不如問「如何對待
父母」。與其說孝順是個過時的觀念，不如說可以好好來看待孝順
這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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